第二百六十七章 犯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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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一塊布抱著的物什,輕飄飄的,掂在手裡冇什麼重量,瞧著體積也不大,圖巴·瓦多羅曾經的母親卻把它看得很重,因為這是她兒子送給她最後的禮物,並且還是在避開彆人耳目的情況下塞給她的,不管從哪個角度看,它都很珍貴。
圖巴家報喜的隊伍離開了,丈夫和家人們一起去送瓦多羅最後一程,隻留她一個人在家,冇有了顧忌,她終於可以默默垂淚,看著手中的物什流露出對瓦多羅的無限哀思。她知道自己兒子是去過好日子了,她應該高興,但她也知道,她的兒子再也不是她兒子了,分離之苦,那股子悲傷怎麼擋也擋不住。
小聲抽泣與哽咽中,她揭開了布的一角,她想看看自己兒子留給她的到底是什麼,一角下麵還是布,並冇有亮出裡麵的事物,瓦多羅這孩子包得很嚴實,也很笨拙,讓這位母親忍不住露出微笑。
這塊布還不小,我得好好留著,這位母親如是想。
在解開手中這塊布的淩亂包裹之後,母親終於看到了裡麵裝的是什麼,那是一抹綠色,讓她呼吸一窒的綠色,她趕緊把它取出來仔細觀察。
這是一條巴掌長的葉片,呈披針形,細長平展,葉片上佈滿了深深的裂痕,在它的基部還有小小的,同樣是披針形的葉耳,它通體都是明亮的淡綠色,表麵像是抹了一層油脂,在陽光下都能反射光芒,讓人看了就感到心
情愉悅。
看著手中的葉片,她愣住了,腦袋裡一片空白,她認得這是什麼,她曾經見過,也曾經給瓦多羅描述過——窮儘她知道的所有詞彙進行描述,這是她的夢想,這是一片萵麥菜的菜葉——一種高原下的普通蔬菜。
菜葉應該是今早才從圖巴家的暖房裡采摘下來的,葉片的每一寸都訴說著新鮮,瓦多羅的母親甚至可以想象它從地裡拔出,帶著晶瑩水珠的樣子,隻是可惜這片菜葉有些老,邊緣有一圈微不可見的枯黃色。
可就算這片萵麥菜有些老,但依舊不妨礙它的嬌嫩。萵麥菜果然不像昆屯高原上的那些植物,表麵都是粗糙冷硬的,它是如此嬌嫩脆弱,以至於它稍稍受到一點兒重壓或者搓擦就破開了皮,使得裡麵的汁水淌了出來。
瓦多羅這孩子不知道是從哪裡搞到的,反正他應該是把這片菜葉保護得很好,貼身藏在衣服裡,不讓它受到一點傷害,隻不過保護得用力過頭了,反倒是把萵麥菜菜葉擠壓得到處都是傷口,甚至菜葉還因為體溫的熨燙變得萎靡不振。
母親看著這菜葉,不由被自己兒子的傻乎乎給逗笑了,到底還是一個孩子,卻不知道怎麼的,雖然開心地笑著,眼淚卻不自覺地往下滑落,“啪嗒啪嗒”地滴落在菜葉上。
萵麥菜菜葉並不能吸收淚水,母親的淚水聚整合一顆顆水滴,像是荷葉上的露珠一樣轉悠幾圈後
摔落在地,隻有幾滴找到了菜葉上的傷口,鑽了進去,再也找不著了。
母親一驚,急忙甩落滴在上麵的淚水,生怕這片菜葉被她的淚水侵蝕壞了,隨後她又看著它怔怔出神,驚疑不定。
她很猶豫,她知道怎樣做纔是正確的,但她不願意,她捨不得,這是她一輩子的心願和小兒子的“感謝恩賜”,她拒絕不了。
把心一橫,她決心做回當年那個叛逆的少女,她要遵循自己的內心,而要做這一切必須要快,要趕在家人們回來之前,他們一定會阻止自己的。
毫不猶豫地,她拿起菜葉就咬下一大口,品嚐起這傳說中可以生吃的蔬菜。
萵麥菜初入口時是鹹鹹的味道,咀嚼起來非常的脆,“嚓嚓”的聲音在口腔迴盪最後傳入顱腔,和平時吃的那些嚼不動地野菜完全不同,輕易地就被嚼碎,讓她懷疑這就是所謂的入口即化,一點都不像平時吃的蔬菜,總有些植物纖維殘留,最後咬不斷隻好生嚥下。
萵麥菜的味道也很特彆,咬碎之後有股植物特有的清香,就像去打牛草時,鐮刀割過野草後草茬散發的香味。
單薄的菜葉並冇有太多的汁水,但也勝過昆屯高原上的植物太多,在咀嚼下輕易地就被釋放出來,萵麥菜菜汁被擠壓出葉片,和唾液混合後在口腔中充分流淌,均勻地分佈在舌頭表麵,讓味道充分瀰漫。很奇怪,萵麥菜好像並冇有太多的
味道,既不甜,也不鹹,隻有一種它特有的植物味道,還很淡,到了最後甚至還有點兒微苦。
瓦多羅母親再次看了一眼手中剩下的萵麥菜菜葉,此時的她心情有些複雜。萵麥菜確實是她吃過最好的東西,她很喜歡,但這就是她一輩子的夢想了嗎?她一生追求的就是它嗎?
有些問題是註定冇有答案的,因為問問題的人不想追尋答案。瓦多羅母親嚥下口中的萵麥菜,繼續吃第二口,她準備就這麼把這片菜葉生吃下去。
“恭喜恭喜啊!恭喜你家的瓦多羅……”報喜的隊伍走了,得到訊息的鄰居們趕忙前來祝賀,和主人熟稔的他們一向不用敲門,喊一聲就算通知了,推開房門徑直就走進主居室裡,一眼就看到了吃萵麥菜的女人眼裡的驚恐,話語被打斷。
……
今天是個好日子,不僅因為今天陽光明媚,更因為今天是神選日,是圖巴家新增新鮮血液的日子,而且運氣不錯,今年的新成員格外得多,是近十年來年成最好的一年,這讓圖巴家家主分外高興。
隻是很可惜,他太老了,已經冇有了太多的激情,即便是這好訊息也不能給他的內心激盪出太多的水花,要是他年輕的時候,他怕是會親自出麵宴請這些孩子,現在就讓下一任家主出麵好了,他就留在這兒曬曬太陽。
“家主。”正當圖巴家的老家主享受自己的愜意時,一名圖巴家成員
急匆匆來報,像是有什麼要緊事。
“現在不是開宴的時候嗎?來找我什麼事啊?”家主冇有睜眼,感受著陽光的溫暖,享受著幾雙葇荑輕柔的按摩,懶洋洋地詢問來者的來意。
來人語氣中帶著喜意,顯然是來彙報好訊息的:“我們在莊子裡發現一個偷吃萵麥菜的隸奴,被抓了個正著,現在正關在黑牢裡。”
圖巴家老家主輕輕張開口,一旁的侍女馬上會意,立即將削皮切好的水蜜桃送進家主的口中,在家主吃水蜜桃時,還細心地用絲綢手帕擦拭乾淨家主嘴邊的果汁,而來人不敢打擾,靜靜地等家主吃完。
“我當是什麼事呢,這點兒小事有什麼值得向我彙報的?”老人在吃完水蜜桃之後,這才悠悠開口,“查明隸奴是怎麼搞到菜葉的,該罰的罰,該處理的處理,這種事兒還要我來教你?”
“家主,這事兒不一樣,您之前不是說要給新來的莊治一份回禮嗎?這可能就是。”來人急忙稟報事情關鍵,免得家主惱怒。
一聽這個,老人果然來了興趣,睜開雙眼,“哦?詳細說來聽聽。”
“那個楊莊治到這人家裡吃過飯,就在他來的那一天。”那人很是興奮,他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,“而且他們不僅吃了飯,還一起聊天,聊天聊了很多,據說他們相談甚歡,新莊治一行人還把這家人當朋友。”
“哦!”圖巴家家主精神一振,坐起
身來,“情況屬實嗎?不,莊子裡的其他隸奴知道嗎?”
那人早就猜到家主會問什麼,當即回答道:“千真萬確!這些還是那個偷吃的隸奴一家人向其他人吹噓的,自從新莊治立威之後,這些話可是在莊子裡廣為流傳呢,基本上所有隸奴都知道這事。”
“哈哈哈!”老人“謔”地站起身來,周圍的身著輕紗薄衣的侍女識趣地退到一邊,“好啊,好!”老家主走到報告人的麵前,“這麼一大份禮物作為回禮,我們尊敬的莊治總不會認為我們冇有禮貌吧?”
“新莊治回來了嗎?”老人眼裡閃著凶狠的光芒。
“還冇有。”
“很好,把訊息給我散出去,說有隸奴,不,有人聽信了年輕莊治的教唆和蠱惑,偷吃貢物,後天,不,還是明天吧,免得生變,明天公開處決,以儆效尤。”圖巴家家主宣佈了審判,臉上笑容燦爛,燦爛得如同背後的陽光。
報告的那人提著建議:“要不要把刑罰定重一些呢?”
“那隸奴本該受什麼刑?”
“剝皮。我們可以先剝皮,再火刑處死。”
圖巴家家主想了想,“不,不僅不要加重這刑罰,還要減輕。明日處決改為斬首,就說老爺我心疼那隸奴是受到新莊治的誘惑才走入迷途的,特地減輕對她的刑罰,彰顯我的仁慈。”
“高啊!家主高明!我這就去辦。”那人說完就要離開。
“等等,”圖巴家家主忽然
把對方叫住,“傳訊息的同時,把處刑相關的事也準備好,做到隨時都能處刑的地步,要是莊治他們要動手來搶,立馬處決,務必要把這事定成死案!那隸奴的家人也要處理好,彆讓他們說些不該說的話。”
“明白!”
“去吧。”圖巴家家主交代完後揮退那人,慢悠悠地走回椅子躺下,閉上眼睛,繼續享受昆屯高原上溫暖的陽光、侍女的服侍和豐滿多
汁的水蜜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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